考试体作文的语言

考试体作文的语言

文/朱伯荣

考试体作文，再深刻的立意，针对性再强的材料，再正确的情感、态度、价值观，都依赖语言及其表达过程。语言是根本。

语言的基本要求是流畅，不能生涩难懂，也不提倡文白相杂或乱用网络语言。在“发展等级”方面，则要求用词贴切，句式灵活，善于运用修辞手法，文句有表现力。概括起来说，就是有文采，能够展现思维方面的个性。

须写出属于自己的语言

语言个性是每一位出色的作家、优秀的教师所特有的，也是每一位优秀或比较优秀的考生所应该具备的。这里不讨论一般的学生在学写作文阶段的所使用的语言，就是一些爱好写作的优秀初中生、小学生，他们的作文语言就已经有一些个性了。一个接受了十多年正规语文教育的高中生的作文语言如果依然没有个性，那他（她）的作文训练就难以说是成功的。作文语言好比我们讲话的声腔，没有两个人的声腔完全相同；也好像人们的指纹，没有两个人的指纹如出一辙。

2018年浙江一位考生在最终获得满分的《心怀江潮，务本精耕》一文中，其引论在概述浙江历史上的脊梁人物之后写道：“浙江宝地，人才济济，钱江潮头，涓涓不壅。浙冮精神正是水的精神，务实肯干，润万物于无形；心怀江河，奔腾不息向东。作为青年学子，面对浩瀚无垠的广袤天地，唯有常怀浙江精神，方能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这段话第一个长句全是四言一读，况“地”与“济”押韵。第二个长句中不仅“神”“形”“冬”大致押韵，且后四句又是赋体的四六文，形式以及所表达的内容都十分优美。第三个长句子表述出中心论点，其中“地”与“奇”又押韵。浙江省今年的高考作文题大出考生意料，不大可能被押中，难以宿构，这位考生能够写出这样有特色的语言，可见其平时学习之用功，考场上“方能书写属于自己的语言”！

该文的每一个段落的语言都很有个性。如第二段：

水者，至清至淡。正如孔丘之喻浮云，老子之喻王相，现代信息社会乱花迷人眼，富贵名利纷繁无常。丹麦批评家勃兰兑斯将人心比作黏稠的沼泽，住着可怕的居民。而唯有将水之形化为心之形，洗濯内心的尘垢，以林庚先生所言之“年轻一代的翱翔姿态”，去触摸未知的或黑或白的世界，以浙江人傍水而生洗净的本性，方能抚去穿花而过时的急躁。

这一段首句所表述的分论点，虽有逻辑错误，全称概念“水”与特称的“至清至淡”之水混淆，但那是现行语文教材忽视逻辑教学所致，离开了细致的教学，学生难以克服此类问题。换一个角度看，正因为这样的“错误”，而体现出了语言方面的特点。在整篇作文形成的“气场”中，阅卷者还是能正确感知到该考生欲表达的思想内容。文中接下来的类比论证，将所学知识与自己的思维习惯融会在一起，特别是将白居易“乱花渐欲迷人眼”的诗句略加剪裁后“嫁接”到“现代信息社会”上，收到“乱中取胜”之效。随后的引用（或意引或明引），都与“浙江人傍水而生洗净的本性”水乳交融，含义丰富，意蕴清新，语句特色鲜明而喜人。

我国杰出作家孙犁在课文《好的语言和坏的语言》中说：“根据我们的最有功绩的文学老师的说法，有如下性质的语言是文学上的好的语言：（一）明确。（二）朴素。（三）简洁。（四）浮雕。（五）音乐性。（六）和现实生活有紧密联系。”“相反的，这些语言是坏的语言：（一）干燥无味。（二）没有个性的。（三）不正确的方言。（四）胡乱的表现。（五）似是而非的‘丰富’。（六）不和现实生活呼应。”（见人教社1995年6月第2版高中语文课本必修第四册，第76页）上文说到“文学性”的问题，考试体作文并非一概排斥，这一点容后细谈。全国著名特级教师王立根认为：“毎个考生最好的作文是要张扬个性”，“高考作文应是一个万紫千红的百花园，每朵花都应有独特的花形、色泽和香味。”就语言方面而言，王老师也非常重视个性，每位考生都应当努力写出属于自己的“那朵花”，而不应当与他文雷同。

人们在平时的阅读中，读到好的语言，往往爱不释手；读到坏的语言，就可能随手一扔，不大去多计较。而考试作文就不同了：特殊的读者——阅卷人——遇到符合评分标准规定的好的语言的作文，自然会根据评分细则欣然打较高的分数；遇到差的语言，则当然要尽力与高分作文拉开差距了。

而当今时代，作文中夸夸其谈的大话，一般不为人们所乐见。今年的考场作文中，一篇《书写我的浙江故事》引论部分有如下一段话：

站在人生新起点，我展望高考之后，成人之后我的人生，心潮澎湃，激情四射。我想，我要书写我自己的非凡人生，成就我的浙江故事。

这段话中充斥了“心潮澎湃”“激情四射”“书写我自己的非凡人生”之类的大话，就比较缺乏个性。该文在第二段“如何书写我的浙江故事”一句过渡之后，写了如下的第三段：

拥有务实精神，成为经世致用之才。浙江大地上从不缺乏实干精神的滋养，历史上孕育过知行合一、经世致用的思想；今天浙江走在改革开放的前列，经济发展之潮头，更形成了“干在实处、走在前列”的浙江精神。教育领域有全国第一试点“新高考改革”的实践，经济领域有“温州人遍天下”的勇干勇闯的实干精神，商业领域有濮院（羊）毛衫市场、海宁皮革城、舟山闻名世界的海鲜产业……诸如此类，数不胜数。可见，浙江人在务实思想的熏陶下已经不菲成绩。新一代的浙江人，就是我们，更应秉承先辈刻苦实干、经世致用的思想与行动宗旨，在新时代更加喧嚣浮华的外界环境下，脚踏实地，知行合一，忘于成为经世致用之才，才能书写“我”的浙江故事。

与首段一样，该段文字除了抄录作文题目中的一些词句（包括概述体现浙江精神的事例）以及一些豪言壮语外，没有什么属于这位考生独特的感悟。

富有鲜明个性的语言

与此相反，《中国教育报》在高考语文科开考的当天约请各地教师、媒体人以及在读高中学生撰写的拟高考作文，次日登载于该报的作文，其语言方面都有鲜明的个性，为了说明问题，下面援引数例（引文均摘自2018.6.8《中国教育报》第2版）：

人之为人，其主要特征就是他们有区别于动物的语言，因为有了语言，人们得以交流思想、丰富生活、诠释生命、传承文明。用雅思贝尔斯的观点来说，就是人们是通过语言传承而成为人的，“要成为人，须靠语言的传承方能达到，因为精神遗产只有通过语言才能传给我们”。

人们使用语言的方式不仅意味着自己对某人某事某问题的态度，更意味着这态度背后的价值判断与取向，所以史蒂芬·平克认为，语言是洞察人类天性之窗。今天，我们身处互联网时代，某种程度而言，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也有机会发声。或许因为这样，你会发现今天人们的语言越来越随意率性，情绪化的表达随处可见。

——《别让你的语言脏了你的嘴》

江苏省中学“50后”特级教师凌宗伟写江苏卷作文题。上述语段写出了作者对语言的独特感悟。前一段论述人与语言的密切关系，后一段论述了每个人的语言的独特性。还有一个特点是其思维过程与互联网出现后的时代性结合。

改革开放给每个中国人带来的不仅仅是可感的红利，更有观念的转变。这其中，就包括我们的环保观念。改革开放初期，快马加鞭的人们在改革开放的道路上奋力奔跑，跑了一阵，隐隐约约感觉到视线有点模糊，迎面扑鼻的空气不再那么清新……在浙江，人们敏感地发现：前些年的发展是以牺牲绿水青山为代价的。于是，他们驻足思索，在2005年率先喊出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谱写改革开放2.0版》

“60后”教授刘海明写全国Ⅲ卷作文题。这个段落写出了大时代中的“小观念”，描述经济建设时用了“快马加鞭”的比喻，并围绕这个新鲜的意象展开论述。

被需要，的确是幸福的。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单位，乃至在社会上，只要被需要，我们就有获得感，并有一种踏实感和归属感。被需要，说明我们是可用之人，说明我们能帮助到他人，说明我们带给了这个社会温情与希望。

——《从“被需要”中感受人生价值》

“70后”媒体人王石川写上海卷作文题。文中将“被需要”与“获得感”“踏实感”“归属感”结合起来论述，精辟而独到。

“幸存者偏差”虽然源于战争，但在我们的生活中比比皆是，“读书无用论”就是典型例子。持有这种论调的人认为，不少成功人士并未接受良好的教育，却依然取得了成功，由此判断，读书是无用的。显然，他们没有注意到，这些所谓的受教育程度不高的“成功人士”，事实上是经过筛选的“幸存者”，因为最终取得了成功才被人注意到，而那些缺乏教育而没能成名成功的人，因为不读书而遇到挫折的人，往往既没有话语权，也不会被注意到，这些人才是样本中的大多数。

——《警惕“幸存者偏差”的思维误区》

中国人民大学“90后”研究生冯添写全国Ⅱ卷作文题。思路极其流畅，用“但在我们的生活中比比皆是”一句将作文题包含的观念轻轻一转，即抓住了现实中的新“读书无用论”，随后根据客观事实展开论述。由于作者观察与思考深入，理论与实际简直成为了无缝对接，展现了其思维特色。

国家博物馆里陈列的青铜器，无论是独具匠心的四羊方尊，还是气势磅礴的青铜鼎，无不闪耀着光芒，那穿过历史长河的器皿带来的是道不尽的震撼。这些器皿能从无数青铜器中脱颖而出，正因为它们经历了数千年前工匠们呕心沥血的锻造与雕琢。因此，在千年之后，愈发动人心魄。

能容物者为“器”，能助人者亦为“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工具的重要性无须赘言，然而一件令人满意的工具及那令人惊叹的巧妙设计，更是经验积累的产物，是设计者的雕琢成就了它。

除这两者外，还有一“器”。姜太公年轻时家境贫寒，但他始终胸怀大志，钻研古书，思考治国兴邦之道，终在暮年之时得到赏识与重用，成就一番大业。老子曰：“大方无隅，大器晚成。”虽年轻有为之人常有，但大器晚成也未尝不可。大器晚成之人往往会历经风雨，正如孟子所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而苦难，是另一种雕琢。

器皿、器具、器量，这三种“器”都需要雕琢，或是工匠的千锤百炼，或是设计者的苦心孤诣，或是命运的百转千回。然而，雕琢过后，它们就成了“大器”，获得了超越时空的永久生命。

——《精琢方成大器》

湖南省株洲市第二中学“00后”高一学生杨文越写天津卷作文题。因此文系高一学生所写，篇幅较短（当然，如果考场作文也这样的篇幅，那会遭致扣分）。

该文首段第一句概述远古的青铜器，第二句赞美制作者的匠心，第三句揭示其“在千年之后，愈发动人心魄”的中心论点。这段中“道不尽的震撼”“从无数青铜器中脱颖而出”“呕心沥血的锻造与雕琢”“动人心魄”这些词句，紧贴题意，虽略显稚嫩，但恰好体现出用心思考的高一学生的思维特点。第二段论述器具的重要性以及那些古代器皿的设计巧妙。“能容物者为‘器’，能助人者亦为‘器’。”“令人满意的工具及那令人惊叹的巧妙设计，更是经验积累的产物。”“是设计者的雕琢成就了它。”这些话虽然不甚老练，但正因为略有点“青涩”，而显出了个性。第三段过渡到论述姜太公大器晚成，并结合引用诸子的名言，况且孟子的名言正是初中课本上学过的，这样带有中学语文学习经历者恰当的引用，也就使作文的语言有了特色。该文最后一段总结上文，强调了对于各种器皿来说，雕琢非常重要，使文章的立意得到了升华。

读这篇高一学生的作文，深切感到作者思维的缜密与独到之处，感受到其语言的个性之美，尽管不是很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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